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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軾死在了黃州,死在了流放的途中,死在了冤獄無明的劇痛糾纏之中。

芳草青青,山霧茫茫,嵐煙泣露;蘇軾二字原本應該是一個很讓他本人驕傲的名字,這個名字揮灑筆墨,如流似水,無盡的才華在這兩個字中間滔滔漫患,但是同時這個名字讓他驚懼了,烏詩臺案的驚囂震動了這個洋洋得意的生命。

在他最艱難的日子裡,朋友助他安置在黃州邊的一個小山坡上,至少能種種菜,種種田,多少養活自己。

蘇軾自此幫自己取了一個名字:東坡居士。

緣分是一本很難很難的作業,是一次重要的功課,蘇東坡開始懂了隨緣的意義,好像名字不重要了,蘇軾可以不要了,蘇東坡就是一個好名字。一任天然,不雕不琢,這個有些樸拙的名字,化為蘇東坡本人,他也融入了這個名稱,在心靈深處蔚成方園,同山林清香,同江流滔滔。

赤壁賦的開頭,七月既望,陽曆八月的晚上月亮圓了,皎皎潔潔,夜星稀,月如鉤,蘇東坡和朋友乘著舟出遊。

蘇東坡也許去錯了赤壁,誤認黃州赤壁為三國那時折戟沉硝的古戰場,但是沒有關係的,我覺得文學的可愛,不在文辭的美好,而是那時常機遇般出現的誤解,這樣的誤解,素面出沒於任何處,與讀者相認相見,美的感應就是這種對錯誤的寬容,詩人的風景,通常無關江山,無關壯麗與內斂,非若心事的映照罷了。

美麗的錯誤,或許蘇東坡知道後,也只會哈哈一笑吧。

幾個遊人舉著酒杯,我相信蘇東坡是真的開心的,這杯酒,和凱旋歸來的酣觴,大殿之上的醇酒,都有不同的重量,是無關興亡的,無關功名利祿的,喝的純粹,醉的純粹。

這種快樂,看赤壁賦的同時,我也常在反省自己,蘇東坡看懂了隨緣,看透了功名興亡裡的哭笑。我的執著,我的發揚奮勵,最後被稀釋進了蘇東坡的一杯酒,被一飲而盡,生命哭笑,《金剛經》裡的:「應無所住,而生其心」,我又看懂了多少?看破了多少?

蘇東坡又說,清風徐來,水波不興;船身微傾微晃,月出於東山之上,徘徊於斗牛之間。徘徊,像一種更深層次的纏綿,縈繞在黑夜無盡的虛空當中,上對蒼穹,下照大地。

斗,是射手座;牛,則是魔羯座。白露橫江,水光接天。晚霧輕寒,我覺得蘇東坡的夜景是很美的,他的夜景裡的光,不會過度的光采奪目,也不稀微弱小,是很渾圓的,飽滿的一種光,鋪灑在水面上,激起水天之間的折射,又上至斗牛,斗牛再把這種光傾透回江面上,所以蘇東坡說:「凌萬頃之茫然」,是有理由的。

縱一葦之所如,小小舟楫,在茫茫天地間,就似一根蘆葦飄搖在滾滾塵水中罷了吧;在一葦之所如裡,你看的到蘇東坡對於隨緣的思考,船能似蘆葦;蘆葦也能似船,天地間的事物或看來不同,實際上只是執著在既有印象裡而已,很多事物的本質是一樣的。

蘇東坡看著江流萬頃,脫口而出一句「茫然」,形容的對極了,形容的恰到好處,因為江流無常,水過無痕,所以詩人茫然,萬頃江水時急時緩,蘇東坡也許想到了自己的一生,在遠放黃州之前,那股傲氣,才情洋溢,惹得一身牢獄之禍,這也許是蘇東坡把人生走的急了;在黃州的蘇東坡突然慢了下來,在夜晚與友人乘船出海,看江水萬頃,忽然一句:「茫然」,道破了蘇東坡的心境,蘇東坡的反省。

赤壁賦的第一段,總讓人陷入許久的沉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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